张川花儿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只要来在陇头,心肝不能不断绝。“地瘠苦寒宜雁麦，壑深流石少人家。崎岖道仄难容马，阴邃荆丛每伏蛇”。其山萦九折，一折一愁绝，其水风凋草，清哀雁落云，其月射冰雪，行人肠断绝，其声多胡茄，听之双泪流，不断肠行吗?

　　然而这只在边塞诗中。

　　其实在边塞诗中，陇头只是一种意象，就如同黄昏、落红。或者是征人思乡的一个喷发口，或者是豪杰争雄时手握的一杆剑柄，更或者是华夏民族在数千年来的你争我夺时用来盛载血水的一只陶罐子。真正的陇头是个什么样子呢?或许还要听一听陇头的花儿。

　　清朝末年，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谭嗣同来到陇头，这时正好是早晨，旭日东升，枝芽初吐，鹅黄柳绿,初春的麦苗稀稀疏疏却逾远逾碧,他不由得来了诗兴,吟道“浅麦远逾碧，新林微带黄”;接着的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来时则很惨，“世方丧乱我释兵，逾陇犹如丧家狗”，据《天水县志》载：“民国十一年六月，陕西靖国军兵败歧山、凤翔，总司令于右任从参佐数人，微服失骑走陇上，出危途荆棘，寻常不敢道姓名”，然而当他来到陇头深处，眼中所见却是闲花野树，樵夫药农，一派平静安逸，一派自然古朴，那丧乱中的种种艰辛已不知不觉如风云散尽，代之而起的是诗人勃发的诗兴，“幽艳居丘壑，孤芳欣有托”，原来，这陇头，即便生长于幽谷的花朵，也由于草木的茂盛而衬托得愈加艳丽，怎会令人心肝断绝呢?然而此二公仅仅是来到了陇头，并没有听到陇头的花儿，倘若是听到了陇头的花儿，更不知还会有怎样的感想!

　　你瞧，盛夏的太阳如同千百万条火龙，从四面八方张牙舞爪而来，就要烧烤那个青年后生了，你听，陇头的花儿漫过来了：二细草帽十八旋，你戴草帽我掏钱;二细草帽你戴上，遮风遮雨遮太阳;二细草帽往上扬，上遮太阳下遮凉;二细草帽偏戴了，太阳把你脸晒了;二细草帽往前戴，太阳晒不到你脸上来。“天热你就戴上草帽，这是十八旋的草帽，往上扬，浑身就清爽了——哎哟我的冤家，戴偏了，毒太阳来了，快往前戴，快!太阳就不会晒你的脸了”。你若是那个青年后生，你的心头还没有清凉凉的水漫过吗?

　　所以陇头(又名关山,在张川县)花儿很阴柔，她很像春夜的细雨，来得弱细却盎然;或者像盛夏的晚风，吹得迟缓却清爽。因为她站得太高。她脚下的陇头,自秦汉隋唐宋元明清，一直耸立于丝绸之路西出长安的咽喉要道,耸立于英雄挥戈上马建功立业的梦想之路，耸立于豪杰迁谪远走的伤心之路，耸立于征人思乡、妻老盼亲的思念之路，真可是高标独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于是李广策马而来;卫青策马而来;霍去病策马而来;至于公元759年的秋天，青衫露袖的杜甫牵妇将雏，“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来，则是要躬身求道必得翻越;“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而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的征人，则告别了妻儿老小，告别了秦淮河荡桨的唉乃声，告别了八百里秦川傍晚的袅袅炊烟，告别了巴山楚水的竹篱与灶台，“念当奉时役，去尔日遥远”，不得不来;那些战斗过的末路英雄，也不得不骑上蹇驴来，因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利害趋避之”，所以林则徐要经过,安维峻要经过;而有清以来，满清政府一面向洋人点头哈腰、献媚邀宠，一面却转过身子把云南、陕西等地的回回驱赶了来;至于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波斯人、阿拉伯人则因为他们看见了中原地区的丝绸、陶瓷，带着他们的玻璃、玛瑙、珍珠，源源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