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于黄昏的瞭望

——叶梓诗集《馈赠》读记

王元中

    叶梓的诗集《馈赠》收录了他十多年所写的200多首诗作，时间的跨度，此外还因为作者自己也非常清楚的“试图把时光碎片重新粘连起来”的编书意图，所以，从头至尾反复阅读，对于他的诗歌写作，总觉得还是不易形成一种整一的概括。

    对于阅读者的困难，叶梓本人却似乎不以为然，——《馈赠》，他的书名即仿佛是他的一种回答。

望文生义，顺此指示再加回想，书中自然会发现一些具体的印证：

                            写作让我轻手轻脚敲开深夜的门

                            用一只放马滩的银碗

                            盛住今夜被风吹散的月光

                            ——这给了我光明

                            给了我舍弃一生跟住月光去路的写作啊

    上面的文字，是他一首名之曰《写作》短诗的表达。在这种接近“夫子自道”的文字表达里，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叶梓的写作，就是要在黑漆漆的夜晚，于门外搁置一只亮闪闪的银碗，盛接流逝的时间中那些被风吹散的同样亮闪闪的月光：所从出的乡土的记忆——少女一样的落日，兄弟一样的草坡，歌唱或哭泣般的鸟鸣，走路的月光，窃窃私语的草木和庄稼，货郎的叫卖和拐豆腐的歌谣……；不能再有的亲情的重温——母亲曾经所唱的童谣，所养的小鸡，所看见的落日，拾麦穗时弯下的腰，隔着厨房的土墙催促吃饭的叫声和父亲当年所教的《节气歌》，老刀子割下的嫩韭菜……；遭遇的一场爱情的怀想——大海的遥望，隐秘流动的倒淌之河，身体里的火，夜晚的闪电，林中的缠绵和心灵的欢愉……；地域历史文化的遗留——古秦州诗歌中落下的雨，麦积山的心跳，仙人崖的静谧，郎木寺的安详，敦煌苦苦熬煮的一剂中药……；还有一次一次远行出游的踪迹——向西向西再向西，天祝，酒泉，阳关，一路而去的草原和沙子。南下南下再南下，三星堆，普陀山，明月湾，不断走来的阳光和大海……。

    这些月光，是亮闪闪的，所以，收集于《馈赠》一书中的叶梓的作品，当然也便不会缺乏优美和温情：“大地的美/被风翻开//白云、细小的绿和清清的河流/叶片上清晰的脉络，甚至/一颗健康的心/都是这本无字之书里巨大而细小的秘密”（《丙午年三月访茶记》），或者“此刻，雨后的阳光/倾心、透明，有股淡淡的温暖/仿佛专门为它们而来的使者”（《茶壶盆景》）。甚至在秋天，“秋雨连绵/大地像一件脏衣服//被秋天之手越洗越白/最终被时间干干净净地放进雪的衣柜/捅旺的炉火/会照看你过冬”（《秋》；在冷风吹着的乌鞘岭，“——哦，黑色之鹰飞来飞去的乌鞘岭/只有你知道，一个北方男人的心/也能从苍凉的极地开出一朵温情的小花：羞怯、满含爱恋”（《乌鞘岭小憩》）。但这些月光，我须得强调，同时也是被风吹散的，所以，在优美和温情之外，在《馈赠》一书中，叶梓所进行的表达，也便更多美好被风吹散的疼痛感受：黄昏里突然走失的羊群，霜厚的早晨一切都白了的时候一个老人黑下来的命，地震中黯然下去的孩子花朵般的脸，亲人的决绝转身，爱情的终了幻灭……。——诸多诸多诗意存在的失去，仿佛月光的出现，不是为了给人指出天空的明亮，而是为了给人说出内心积储的生命的黑暗。

    “风吹散的月光”，诗人在自己的表述里精心营造的这个意象，因此就像是一个幽深的隐喻，一个体现他自己诗歌意蕴存在的本原性结构，藉此，书中的许多作品，也就能够顺利地解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