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人把一盆文竹从院子里搬到屋檐下/看不见的落日/从远处的山上回到了一个五十多岁女人的心里面//哦,碎小而平凡的脚步里/谁用一朵花的力量/练习和预演着死亡不紧不慢的节奏”(《黄昏》),或者“驶向黎明的途中/笑容出现——/她们看到了比杨家岘更大的村庄/看到了比村庄更大的祖国/她们还看到,自己卑微苦难的生活正在退去的背影//哦,要去拾棉花的女人/新疆大地会因你们的手脚麻利而欣喜/——可我不禁要问:/谁/最终会摘掉有着巨石般重量的压在你们心头的棉花/让你们像《拾麦穗者》深深地弯下腰时/仅仅是出于对大地的谦卑”(《去拾棉花的女人》),不同的作品,相同的结构,美好的一件事或美好的一个事物,但是在叙述行进的过程中,风起了,风吹散了月光,美好的面孔逐渐暗淡或开始沉重,诗歌的味道也因此慢慢趋向了苍凉。
是的,苍凉,——生命过快的经过或成熟,秋天到了,收获的季节同时也是田野开始荒凉的季节,一如张爱玲在20出头的时候,已然洞察了生命的本质,因此以为“生命不过是一个苍凉的手势”,上世纪70 年之后出生的叶梓,文字里也便极多苍凉的表述:落日,秋天,慢慢深入的夜,他似乎非常喜欢将生命馈赠于他的各种礼物——哪怕是极为新鲜的——都一一摆放于一种逐渐暗下来的光阴——譬如黄昏的回顾、老人的旁观或者历史的瞥视之中,从而让他所珍爱的这些事物因此都在骤然之间显现出某种陈旧衰老的面相。
他斜靠在落日的墙角眯着眼睛
一副谁也不在意的样子
也许,在他心里
一只羊,一头死去的雏牛
一个爱过的女人
已经远远不如天黑下来更重要
——我知道会这样的
因为岁月已经取走了他心底的万物
当躯体走在等死的路上
他的每一天都会弥漫着空空荡荡的幸福
——《致一位老人》
——“我知道会是这样的” 或者“当躯体走在等死的路上/他的每一天都会弥漫着空空荡荡的幸福”,都是让人读起来不自觉就感觉疼痛的句子,因为这疼痛,作为现实中的朋友,所以我的内心充满了担忧,我知道时代的茫然,一个乡村孩子落脚城市的辛酸,特别是子欲养而亲人却接连转身的离开,幷及一颗早慧、敏感的心所必然遭遇的多于他人的生命的划痕,使叶梓对于生命、幸福、将来等等,产生了些许本然的不信任。酗酒,抽烟,过早地在一张白净的脸上留一字黑黑的髭须,或者追逐一种根本不相信但却十分具体的情爱,这些无疑都是具体的证明。但好在这只是些许,而在另一面,诚如诗集的跋文《仿佛一场告别》中所言:“我知道,如此虚无的珍贵,并不能给我带来俗世的功名与利益,但我却以为以诗歌的方式实现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体悟以及理解,当然,也让我以诗歌的方式进入到其它文体的写作当中,深刻领会了写作之于人生的深远意义。”
“向死而生”,这是以存在主义哲学为指导的西方现代主义写作所提倡的一种写作姿态,这种提倡没有使写作者因之而放弃对于生命意义的追逐,相反,因为死亡黑暗的背景所产生的有意味的反衬,所以他们所表述的生命价值寻找,反倒因之更加显现出了灼灼的光华。因为这样的参照,所以,对于叶梓,我便心怀更多的期待:期待他能通过自己文字的宣泄,出离生命真实的伤痛;期望他能通过自己诗歌的表达,给我们制造更多的欣喜和意义。如果能这样,哪怕他说:“在闪电的间隙/我只好提前写下自己的墓志铭:/请让我孤单的身躯歇息在月光和露珠里/请让我同样孤单的灵魂/和一朵野花开始一场永不结束的交谈吧”(《杨家岘•九》),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可怕。因为,说到底,这只是一种文字的表达,而这样表达的目的,则在于穿透时间,在一种着意强调的张力结构之中,以生命本然的归宿为背景,为自己的生命和诗歌赋予更多也更加明亮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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