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向北十里是秦安有名的锁子峡，又称锁阳关，“锁阳秋光”是秦安八大景之一。峡口有两山对峙，俯瞰河水，西侧的叫黑龙山，东侧的叫青龙山。远古的葫芦河水深切过坚硬的花岗岩区，形成了青龙山陡立险峻的岩壁，山上瘠薄的黄土层呈现出多峁的地貌，状如唐僧的毗卢帽，故青龙山又多称作唐帽山。县志里有记，青龙山悬空的崖壁上曾刻有“天开石镜”四个大字，后因开道炸掉了。还传说青龙山南麓险峻折回的道回沟孔夫子曾到此一游，所以，更多人倒是乐意称此沟为游夫子沟。一个近些的传说，是有个姓李的真人曾坐化于此沟的岩崖之下，容颜数日不变，诧异的官民捐资修建了收藏真人仙骨的塔，人称“神仙塔”。这便是位于锁阳关峡口青龙山之阳而得名的锁阳观的前身。流落于民间的传说，有横在峡口河道里的那道石槽，状如古代的靴子，人称“一只靴”。有人讲那是不服气浩荡河水的神仙不小心掉落的一只鞋子;也有人讲那河水回漩的石靴下面有通往南海的密道，不过只有神仙才能过去。直听得人一愣一愣的，可确实让人更多地想到古代的葫芦河水汹涌澎湃，惊涛拍岸的雄奇景象了。

总之，这里是陇东南因为偏僻闭塞而被传说笼罩的一道峡谷。前几年经济发达的触须也伸过来过，说这花岗岩里有金子，说那游夫子沟里有水质上好的温泉，但不知何故一直没有大动干戈的意向。310国道笔挺地伸展在葫芦河西岸后，华双公路便冷清了无数，倒是锁子峡像受过内伤的武林高人仿佛又回复了一些幽黛神秘的气息，我也更是婉惜那炸成了传说的四个大字。

从峡口沿着曲曲盘旋的碎石道登上青龙山，在将要到达神仙塔的半山腰时，一朵小小的村子掩映在野草、果园和黄土山崖间，并有三两个朴拙的农民闪烁其中，这个童话般别在青龙山山腰上的地方，就是2000年之后，日渐被媒体关注的秦安籍当代艺术家靳敕的村庄——石节子了。石节子，它要么晒着冬日的暖阳；要么沐着夏季冰镇过的山风；要么酣睡在缠绵的秋雨里；要么翘首在烂漫的春花间。它经年累月地聆听着神仙塔上清幽的风铃声，呼吸着锁阳观里飘来的香火味，眺望着对面游夫子沟梁上那一行如驼队艰辛跋涉的老树等等。当我们抛开它的简陋与穷困，石节子总能让站在它对面的人精神振奋，翅膀顿时充满血液，有一种轻松得想要飞翔的冲动。

但人们总不能把它的娇小跟“石节子”这样坚硬的名字牵扯起来，就像是不能把它的穷困跟靳敕前卫的雕塑艺术牵扯到一块一样。然而事实却就是这样的，石节子就是小村子的名字；靳敕的艺术馆就是硬铮铮地在石节子贫瘠的坡地上扎了根，发了芽，还抽出了长长的枝条，给石节子撑出一片荫翳，成了青龙山上、神仙塔下、游夫子沟崖上的又一道亮丽的风景，又一个充满着童话色彩的感人故事。

这是一座山上一个村子和一个人的故事。靳敕是讲述者，也是和这个村子相依为命的故事的主人公。靳敕从这个村庄的变化中展现着主人公成长的心路历程; 也从这个村庄世代相传的梦想的细细地倾诉里，抒写着主人公艰辛而又执着的奋斗命运。这是个还没有结束故事。但是，我坚信所有美丽的童话，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当我们认真地品读石节子时，就一定能从石节子瘠薄的土壤里，看到靳敕为抵抗生存的风霜与酷热而深扎在泥土中的强大根系。在我们惊讶地看到靳敕把自己的根，穿过土壤紧抓在青龙山花岗岩的骨头上时，我们便不在莫名于他的顽强的性格特质了。当我们沐浴在石节子浓郁的传说氛围里，流连忘返于众多神灵的心里暗示时，也便不在莫名于他飘逸的生活情趣，旺盛的创造欲望，以及浪漫得近乎神秘的价值取向了。同样，当我们畅开怀抱，让锁阳观幽远的钟磬声像四月的落红满满地堆积在自己的心灵上，让锁阳观缭绕的香火像陈年的老酒淋漓地浸透自己的骨头时，也便不在莫名于靳敕强烈的反叛人格和包容而又率性的处世心态了。也正是这些内隐的厚重的地理和人文的基因，靳敕在二十多年的走南闯北中，不但没有如大家所担忧那样玩完自己，反而机缘巧合地结识了自己心灵的导师中国前卫艺术代表艾未未，从一个无畏的浪子真正走上了那条冥冥之中等待着他的艺术创作之路。2009年揭幕的石节子艺术馆，是靳敕为自己炸开的一条艺术创作的出路。也是他给世代与大山相伴，长年与穷困相随的父老乡亲凿开的，看到山外，呼吸到时候气息的小窗。也不能不说是为那些走进石节子的有识之士开启的一扇思想的大门。

泡在石节子里，我虽然是靳敕所痴迷的雕塑艺术的门外汉，也对“前卫”“行为”“世界性”“创造”等等抽象的概念有了一些直观的感受。但我的心灵始终为之颤动的，还是靳敕穿越贫困的沙海，到达城市的绿洲之后，转身对村庄的敬重，反思和热爱。他本人就是一件行为艺术的杰作——耐心而且真诚地用自己的一举一动启蒙着村庄的心智，竭尽其能地用自己的血汗浇筑出村庄一点一滴的变化。

最近一次见面时，靳敕露出他很少曝光的孩子一样率真的笑容兴慰地说，村子里很快就能用上自来水了，这可是石节子几代的梦想啊！他的语速依旧是那样的迟滞。我突然觉得他光秃的脑门，厚重的大嘴，白瞪瞪但扭扭捏捏的大牙齿组装成的孩子般纯净的笑容，像一线缀着云朵的瓦蓝瓦蓝的天空，那夏天飘逸于锁子峡青龙山山顶上的梦一般的天空。石节子，这个美丽的童话，也许就应该是这样美丽的结尾吧！

2014.5.7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