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诗文创作都是极为精致严谨的,"去年"和"今年"这样的时间含义,绝对不会混淆。迄今以来李白诗的所有注家,多数都将"今年战,"河道"的战事,同高仙芝于天宝六载(747)攻伐吐菩和小勃律之战联系起来,此乃大误。以李白诗作之精细准确,绝不会将发生于五六年之问的事,硬写成"今年"和"去年"发生的事。这种疏漏不属于李白,而只能属于方家。或许,我们也可以假定其战事发生于五六年问,那么其诗句岂不可以改为:"昔年战,桑干源;今年战,葱河道"了么?
有的注家,如郭沫若先生在解读《战城南》时,多次说到"条支海",此亦大误。其实,世上根本没有"条支海"这一海名。"条支海"这一海名,源白对李白此诗的误读。笔者以为,世上没有"条支海",就和世上没有"匈奴海"、没有"突厥海"、没有"吐蕃海"一样。关于"条支海",苏北海先生认为,巴尔喀什湖在唐时就称为"条支海",亦误,两庸书中根本无此地名。"条支海"本为郭沫若先生解读《战城南》诗时由臆想所首创。
现在我们再来读李白原诗句:"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其中"洗兵"和"放马"是对应的,"条支"和"天山"是对应的,"海上波"与"雪中草"是对应的。如果硬要说"条支海"和"天山雪"是对应的,似也元不可。但是,如果我"认定有"条支海"这一专用地理名词,想必也会有"天山雪"这一地名或雪名么?--我认为,"洗兵条支海上波"句,只是说洗兵在条支地域上的某一个海的海上波,而绝非"条支海"的海上波。这个海,根据条支由汉到唐的地域指述的变迁,可以是西海(波斯湾或里海),也可咀是雷翥海(咸海,有时也称西海),更可以是热海(伊塞克湖)或夷播海(巴尔喀什湖),总之可以泛指古条支地望中的任意一海(湖),因为这些海或湖,都在不同的时间和"汉条支--后波斯--唐大食"发生过联系,都不能算错。但是,如系于天宝三载(744)的"去、今"两年的战事,那么,此所谓"条支地域上的海",则应该为热海无疑。
再者,热海(伊塞克湖)和天山相毗邻,从地域上亦正好相对,二者都是西域广大地域上最豁亮最重要的地名,所以纳之入诗,作为对偶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李白用"洗兵、条支、海上波"三个对偶词组来指陈行军战事之艰难,既写出了地域之浩瀚与苍凉,也写出了兵士征战的艰辛与苦难。所以才有"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的感叹。李白将万里征战系于一诗,纵横捭阖,东西相济,其意境博壮而开阔,其联想丰富而绝奇。其跨越之时空,以年计,以季节计,以万里计、以海山计,何等悠远寥廓!秤严谨的诗句对仗中,一张一弛,一战一休憩,如此运用自如,如此出神人化,这些都是他人所难以企及的。
不过,此诗仍有疑窦。在殷瑶所编的《河岳英灵集》中,其收李白诗十三首,其中第一首即《战城南》。该诗"洗兵条支海上波"句则为:"洗兵涤戈海上波。"殷瑶的《河岳英灵集》选诗"起甲寅,终癸巳",按李珍华、傅璇琮的研究,《河岳英灵集》是李白在世时编就的,应是最早最可信的版本。其中的"洗兵条支海上波"句,原来竞曾是"洗兵涤戈海上波"!由此可见,将"条支海"作为地名解读,则是十分荒谬的!
--综上所述,李白的先祖,在隋末时,以罪徙边徼,后"被窜于碎叶,隐易姓名"。为谋生计,李白的先人们一定选择了从商之路。既从商,就要长途贩运。在经商时,其家眷们不可能随商旅行走而到处飘宿,只可能选择一两处地方居住下来。
为躲避战乱,李白的先祖们可能离开过碎叶,更可能迁到怛逻斯或其附近的小孤城(小孤城在唐玄奘取经路过此地时,有从中原移去的内地汉人三百户),但不论是碎叶,还是怛逻斯,抑或是小孤城,其地都可以泛称为条支地。所以,王琦的李阳冰《草堂集序》之注说得并不错:"恐以碎叶为是","条支乃借言作西域极远之地说耳"。
在结束本文时,笔者还应指出,李白还有(?)一首《战城南》(卷三十,诗文补遗)诗:"战地何昏昏,战士如群蚁......"这首诗的讽谏意味甚强,但是否为李白的诗作,尚很难说。
七、李白的自述
关于李阳冰序文和范传正的碑文,前者系来自李白晚年病中枕授简,后者源自李白孙女献出的李白子李伯禽写的手疏,这些文献在研究李白家世和生平时,不言而喻,均具有不可替代的权威性。然而,这两件虽说是极其宝贵的文献,毕竟不是出自李白本人之手,它和李白的作品与自述,总要互相印证好。
白既生于西域,那么在李白的作品中肯定会找到他的自述或回忆的影子。现在,这些带有某种回忆性的自述式的作品,已被史家们考核出来了。下面,我们就一同来加以讨论。
如前所述,胡怀琛在《逸经》第十一期上曾著文《李太白通突厥文及其他》,此文最先引李白《寄远十二首》(卷二十五)诗其十云:
鲁缟如玉霜,笔题月支书;寄书白鹦鹉,西海慰离居。行数虽不多,字字确委曲;天末如见之,开缄泪相续;泪尽恨转深,千里同此心;相思千万里,一书直千斤。在这首诗里,由雪白的"鲁缟",我们可以确定,李白写此涛时。应该住在东鲁,因为用的是山东出产的鲁缟,而且写信的地点,很可能就在任城或暇丘。依笔者之见,此诗大概是李白寄给尚生活在西域之地而没有回到中原来的某个亲属或友人的。这个远亲或友人,不仅和李白相亲近,而且,由此还证明了李白虽居东鲁,但和他们却仍有联系,不然为什么会有书信往还呢?又,李白寄信为何不用汉字而用"月支书"呢?可见对方大概不通汉文。使用月支语的人,很可能生活在今新疆阿克苏地区的柯坪县一带。柯坪县有一个玉尔奇乡,据调查该乡的乡名是"月支"的讹变,"那里至今还保留着最古老的月支(突厥)语言"。(117)这里的月支,当然就是月氏了。柯坪县正处于经温宿奔勃达岭,越该岭去伊塞克湖(热海)的途中,亦即是李白先祖和唐玄奘去热海的途经地。早年,大月氏国被匈奴冒顿单于所破,乃远遁之。其中一部分去了伊犁河和伊塞克湖一带,也就是李白先祖窜居的碎叶,那里肯定还混有月氏族的部落。后来,这些人或又被击溃窜至阿姆河流域附近,唐时还曾有短暂的时间设市过月氏都督府,并和波斯都督府、条支都督府一样,后来义被强劲的大食国所兼灭。而在柯坪县一带,却奇迹般地遗留下米一少部分月氏人居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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