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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空展厅】天水市文艺界“迎新春 抗疫情 促振兴”文学作品选刊(二)

时间:2021-02-17 23:33:51  来源:天水文艺网  作者:  浏览量: ; 字体设置: 
热点导读: 北 乡杨清汀一  如果天水是一把扇子,有资格做扇柄的,那只能是北乡。也就是说,忽视了北乡,这把扇子恐怕摇不起来。  老天水人中,城里和乡里分得很清,就像黑眼仁


北 乡

杨清汀

  如果天水是一把扇子,有资格做扇柄的,那只能是北乡。也就是说,忽视了北乡,这把扇子恐怕摇不起来。

  老天水人中,城里和乡里分得很清,就像黑眼仁和白眼仁。有句话说,宁当城里的狗,不做乡里的有。乡里人是白眼仁。可是,北乡人自负得很,却把城里人看作白眼仁。

  却说老清家的秦州直隶州,变民国后,成了天水县,连区划也完全承袭了下来。大城之外,分了东、南、西、北四个乡,统共四大块,都绕着黑眼珠子转。噢,也不能忘了吴砦的三岔厅,那也归老天水县管,只不过是独立的衙署,军民自治,挂名管管而已。因为那是陕甘交界的深山老林,军事作用大于行政,一般人想不起它。

  北乡俗称北路,离天水城,说近,就在眼皮底下,北关以北,城里不要的河渠坡梁都是,如现在留下的地名弥陀寺、瓦窑坡、烟铺、马栏一带;说远,两天也走不到,翻营房梁,往北,三阳川再北,把现在秦安、清水的半边都挖了来,山连着山,远得像天边的云。

  从解放到现在,原先的北乡,就像揉了好几次白面,没踪影了,已融入秦城、麦积、秦安、清水两区两县,但是,属于麦积的那一块,新阳川、三阳川、南河川,一定是渭水和陇水浇灌的缘故,物阜民康,清高自得,是天水的文化区,至今习惯上仍称北乡。历史文脉,是无法用行政来割断的。

  北乡人可以小觑城里人,举例为证。有这么一个后山的老农,进城买铺面,问了好几家,频遭白眼,人家一看他灰头灰脸,哪像有钱人?老头遂发狠心,说狗眼看人,不买几间,买一条街。他有的是钱。谁能晓得,在他家的糜子地里,一场大雨冲出了一窟窿宝贝,整整三个月,晚上悄悄用骡子驮回了家。有人说,那是东汉陇上割据者隗嚣的银窖。

  偌大一片北乡,自有傲人的道理。且不说别的,光说那北八镇,即石佛镇、雷王集(中滩)、熊集寨(渭南)、沿河城(新阳温集),金家集(楞干)、兴丰镇、新华镇、远门镇,一字儿摆开,八面威风,八镇八福,八个金元宝,城里人一出来,到北乡就气短。

  北八镇中,沿河城和石佛镇相距三十里,一西一北,是秦州城的两扇大门。沿河城在新阳川,那可是宋代所筑的老城,遥接甘谷县,背倚凤凰山,据守渭水峪,是抵御金人的战略要地。它本来是水运的黄金码头,自西林里放下的木排,在这里拆解开来,木材成山,商贩络绎,销往秦州内外。据说,宋代修汴梁城的木料,几乎全是这一带提供的,从渭水放筏,一直到风陵渡入黄河,到京城完成征用的使命。 兀了陇山壮了汴京,历史经常做亏欠人的事。此风延续近千年,到清末民初,放排生意一直兴盛。霍松林教授说,他的祖父就是这里的放排工。风来雨去,排面上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山货在这里集散。当然了,如果再想象一下,必然有许多故事,同样在这条水道上演绎,只不过成百上千年,都随渭水流得不见踪影罢了!然而,现在山秃了,渭水枯了,物换星移,世殊事异,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蒸发了一般。

  石佛镇是个水陆码头,对秦州城来说,它简直就是什么都能消化的胃。出城翻北山,就到了三阳川,淌过渭水和陇水(葫芦河),脚还没有干,便是石佛镇。离城四十里,一上午就到,在这里歇歇脚,吃喝一番,可以登程去远了。雁阵列行,迁徙同途,人各有志,分道扬镳。沿黄土高岗,自西北到秦安,可以折宁夏,去兰州;自东北到清水,可以翻关山,下关中。这都是古道、官道,千百年这样走,儿孙们这样走,就像一群羊,来来往往路熟了,不动脑筋也会找到家。镇子是道上的金疙瘩,南北行人都得消费,官也罢,民也罢,哪有不放下钱的道理?比如说四川按察使牛树梅,石佛镇对他有几个姨太太,哪一个最漂亮,都非常清楚。至于牛大人喜欢吃周家面馆的扯面,还是张光头肉铺的下水,也是熟络的。还有安维峻御史安老爷,连他的秦安口音和神态,人们都学得活灵活现。这些,天水城里人是不知晓的。

  其余的镇,各显其能,各有千秋,是秦州城能够安稳的钉子。

  东乡、南乡,统称东南路,茫茫山林遮天蔽日,是秦州城胳膊肘外的地方,若是去陕南,下四川,山再高,路再险,也得随飞鸟经过,而一些商旅之人,居然给后人踩出了山道,当然像杜甫这样的文人就少多了,不得已才走一遭,至于达官贵人就更不必提了,呼啸山林的强人最喜欢他们。西乡离甘谷县近,但一座关子大山似乎把出路挡定了,所有的风水都落到那边去了。甘谷人的生意摊子,尤其是茶叶,都沿渭水来到北乡,几乎垄断了各镇。交通上,文化上,经济上,地利上占优势,北乡人就这么吃着祖宗的饭,自给自足,丰衣足食,他们有颇为自足的幸福感。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北乡已成了模糊的记忆符号,而且越来越散淡,似乎吹一口气,就会即刻消失。我们的许多历史,就是这样无踪无影的。

  我很怀念先人对一方水土的认识。

  他们的方式可能很笨,却非常管用。比如说,伏羲氏率领他的部落徙居东迁,那是要用肌肤探测霜露风寒,体验四季轮回的;大禹治水,定鼎九州,必得用脚板一步一步丈量山河;至于司马迁作《史记》,郦道元注《水经》,徐霞客写《游记》,顾炎武著《日知录》,哪一个不是用身体触发了历史和山水的热情?他们用灵魂抚摸历史,用热血浇铸山川,对这块大地的感情是直观的,朴实的,真挚的。就像婴儿吃过母亲第一口奶,原汁原味,香甜安神,映入成长的记忆。我们现在是发达了,可以御风航拍,卫星遥感定位,足不出户处理数据,十二分的准确,二十分的科学,但是,我们只有概念,没有感受;只有精确,没有热情。科学和艺术是人类前进的两个轮子,在飞速中,我们失去了一个轮子。行走在大地上,先人既收获了实证科学,又收获了诗意画意,尽管速度缓慢,心灵却得到照应,成就了具有人格意义上完善的机体。

  我曾翻阅过民国二十八年的《天水县志》,采访人员对山脉、水道勘舆之细,真如掌纹般精密,其览物之情,跋涉之状,可亲可感,令人起敬。这是和《禹贡》以来的实证精神一脉相承的。其间对北乡山川的记述,至今读来亲切,是可信的第一手资料。劳动,劳动,那些只有用身体和大地接触的劳动,我们的山川才变得可亲可爱起来。因为,它是人们抚慰过的。北乡,黄土高原上一块块沟壑交错,川塬相携的普通之壤,它没有令人惊诧的风景,也没有炫耀的奇珍异宝,和中国大地的许多地方相比,它的普通,如果叫画家见了,也会失望地摇头说,没有特点,没有特点,无从下手。如果硬要形容出他的模样,那就是乡间土头土脑的一个农人,只不过比罗立中的《父亲》少了些饥渴和劳累罢了。北乡人没有什么可传与子孙的,唯有“耕读”二字。在农耕社会的中国大地上,这本是最平常不过的字眼,却让北乡人却演绎得淋漓尽致,有声有色。

  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伟人的这句话,在中国大地上,含有实实在在的深意。从历史上看,北乡重视水利,不独秦州,恐怕置诸西北也不多见。以民国中后期为例,天水县境用于灌田的渠道共有四十多条,而城周围和东乡统共不到十条,至于西乡和南乡,除一些磨渠外,灌渠没有一条,农业处于原始自然灌溉状况。北乡的大渠往往长达十数里,灌田少则数百亩,多到两千亩。也就是说,北乡在天水的农业生产上占绝对优势。惠济渠、普济渠、通惠渠、泽民渠、青龙渠、利地渠,这些都是清代的老渠,至今,仍未因现代化的到来而退休。只要听听这些渠道的名字,你就会知道这里浇灌的文脉也有多盛。是真大贤自感天,北乡有德望的乡绅,往往要拿出自家许多家财修桥补路,挖渠筑堤。知州陶模,最喜欢到北乡,碰到这些工程上的事,多少要捐些俸银。据说有一条大渠,因用地、款项问题干不下去了,陶大人知道后,住在那里督修,并且搭上了自己多年的积蓄。自然他也积了德,官做到陕甘总督、两广总督,所到之处,人称“陶青天”。秦州人记情感恩,给他建了生祠,可惜现在没踪影了。官清民顺,天道酬勤,只要是不懒散的北乡人,即便遇上荒年,也不会饿死。

  耕之外,就是读。读书是要花银子的,不怕生不起,养不起,就怕读不起。北乡人有办法,弟兄中谁能读得好就供谁。四世同堂的大家庭,供一两个读书人总还可以,大不了再拉点账,盼丰年补上。远的不说,清末六十年间,中进士者四人,吴西川、刘永亨、陈养源、杨润身;中文武举人者近三十人。据说与太平军的战事中,征北乡武举十三人,江苏丹徒一战,十二人战死,最后只剩缑连奎一人活了回来,坐镇吴砦三岔厅,当老爷,享清福,羡煞乡人。至于秀才和老童生,村村镇镇并不稀奇。常言说:“秀才学阴阳,拍手笑一场。”青灯黄卷若干年,读了五车书而未中秀才者,学一门阴阳的手艺,经常坐上席的,也成了北乡的一道景观。

  北乡的教育场所,有义学、有私塾,几乎遍及各村镇。那时的富人,对桑梓教育是很舍得花钱的。要想既富且贵,在乡村拥有地位和声望,就不能急着去修庙,去建别墅,去包二奶,去送子女出国,而是先办教育——这是能否成为绅士的重要尺度。变民国后,国家一如既往重视教育,县乡基本上统一为公立学校。就学校数量分布而言,北乡村镇达三十多所,比县城,比其他乡多出一倍多。雷王集、新阳镇、石佛镇的小学最为有名,为国家培养了不少人才。难怪,北乡现在古稀以上的老人,许多不仅能识文断字,而且说起古往今来的事,也是思维清晰,头头是道。在教育上的渴望上,他们对自己的儿女,绝对不会比自己差。文献中,我居然发现,教育的投资尽管不丰足,但颇为合理。主要是:一有官方拨付的基金生息;二有地方绅民和官绅捐助的不动产;三有地方乡民的百货杂捐。全民办教育,彼时已风行。并且实行校董制,可以说是欧美教育和中国教育结合式体制,既减轻了国家的负担,又调动了民众的积极性。以绅士教育和淑女教育为主的精英教育,拉动了如火如荼的平民教育。

  如果你把目光收敛一些,就可以看到北乡在天水拥有的历史高度。

  “秦州人不抬举天水人”,言窝里斗也;“离城一丈,还是个乡棒”,有歧视意也。这都是老天水人常说的话。也没啥奇怪的,不过乡里人争气,发达了偏要落到城里,置铺面,买房院,竟也体面地做起城里人,变了身份。这是乡里人最甜的梦。慢慢优越起来,居然又看不起乡里人,如是前赴后继,轮转互动。怪了,几代人之后,尽管言语做派变了城里人,但骨子里仍然没高贵起来,反而远不及那些乡下的绅士,竟落了个小市民的雅号。

  我自己变作了城里人,几经周转,恰巧,住的地方在北关。北是属实,关却无有,是沿老地名泛称而已。这就链接起了故事。很小的时候,我随了大人,半夜从北乡的一个镇子起身,四十来里路,麻明必须赶到城里,给匆匆上班的人兜售火烧,也就是一种烧饼,既便宜又实惠的早点。大约走到见河梁的时候,天已擦亮,远远望见城里的灯火,星星点点,睡眼朦胧的样子,充满巨大的诱惑。下山的小路,我们熟得很,于是抖擞精神,一口气落脚到北关汽车站。这种持续数年的生存之路,以寒暑假为多,从乡下到城里,成为我的最高理想。而现在,当我身在城中,被有形和无形的钢筋水泥躯壳遮眼挡目的时候,我认为在精神上,仍然是个乡下人。这不仅仅因为我曾经是乡下人,或是对乡下物事留恋的缘故,更大程度上,是我的精神已被城市挤压得旁逸斜出,总想呼吸乡野的空气。偌大一个中国,城市以巨大的胃口,吞噬着乡村的一切。城市是什么?是摩天大楼和灯红酒绿?是车水马龙和噪音充耳?是利益驱动和生存竞争?如果立体,无休止立体和膨胀起来的城市驱逐了阳光、空气、友谊、亲情的时候,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和一群蚂蚁没有什么区别,而社会学就等于一门毫无意义的学科。当以暴发户心态经营一座城市的时候,这座城市必然是现世的,功利的,虚壳的,而这,正是中国传统乡间最为不齿和深恶痛绝的。那种温恭良俭让,在民族血脉流淌几千年的品质,被伪城市化消解着,嘲弄着。也许有人说,那都是农耕经济的遗留,在信息化,多元化,全球化经济时代,传统已不适宜于这个时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时也,势也。我说,我不是道统主义者,我只是从人的角度奢想而已。人其实是很简单的动物,对大多数人来说,现在不可谓不丰衣足食,我只知道礼义廉耻乃国之四维,如果连这点都失去,人类不知要滑向何处?就人类的生存意义和幸福意义来说,是不是有些顾此失彼或是本末倒置?

  人一辈子,上天注定你生在哪里,无论走多远,你的心飞不出那个巢。按现在的说法,人是有潜在的精神家园的。

  有一些时日,我喜欢爬北山。北山已过是北乡,明清以来天水地域上、文化上的一块地方。每次,我和朋友上到山梁,噢!河流,山川,阳光,静其所静,动其所动,虚其所虚,实其所实,山山相连,渺渺目尽无有际涯。北方的大地,北方的群山,天水城北的一大片乡野,从洪荒到而今,就这么静静地与日月为伴,和清风相对,它是不理睬人世间的。可以肯定地说,他曾有过郁郁葱葱的山林时代,而今,满目却是濯濯童山,人们用脚踩出的漫漫古道,发生的历历往事,皆如浮云。它确实不计较,因为它思索的是比人类更久远的历史,它走进的是宇宙。
 

作者简介:

    杨清汀,笔名佛石,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兼学术委员会主任,国家艺术基金专家库专家,天水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书法作品多次参加中国书协举办的展览,书学论文曾获全国奖,并发表于各专业刊物。散文、小说发表于《中国艺术报》《散文》《飞天》《小小说月刊》《中国西部文学》《西部人》《天津日报》《散文世界》等。出版《金石为开——金岳霖的人生艺术和欧阳中石的艺术人生》《清汀书论》《清汀散文》《行书楷书千字文》等。师承欧阳中石先生,是书法、文学、理论三位一体的学者型书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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